临出嫁的前一天,我被太子囚禁了。
偌大的东宫,冷风习习,沈琅叉着腰,眼睛一眯,透露着危险气息
“荆昭昭,你再乱跑,我就把你的树烧了。”
(1)
我是一只树妖,真身是一颗千年的文玉树,活得时间太长了,很多以前的事都模糊了。
我只知道吸取天地精华,幻化人形。
不过过程有那么一点波折。
我第一次幻化人形,还不熟练,八九岁的小姑娘模样,头顶顶着的不是头发,是绿油油的树叶。
人来了,我就拼命往旁边槐树奶奶后边躲。
猝不及防,我和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孩儿撞了个满怀。
他身上的衣饰华贵,看了我,也不哭,拍拍屁股起来,还顺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
大概六七岁的模样,粉雕玉琢,行为举止又如此老成。
好可爱。
我顺着本心,上手捏了一把他的嘟嘟脸。
他好像碰到了蛇蝎,急忙后退一步
“你是何人?怎敢擅闯我东宫?”
“我是仙女啊。”
我决定逗逗他。
“可是书中说仙女是天人之姿,而你……”
啥意思?说我不好看呗。
我插腰
“我是小仙女,还没长大呢。长大就是倾国之貌了。”
“那仙女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
这孩子把我当许愿树了?
算了算了,看在这么可爱的份上,我若有所思地点头
“是的。”
男孩儿拽着我的衣角,说到
“那你可以把太傅变不见吗?他好凶啊。”
他的话音刚落,我就听见远处的喊叫。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越来越近。
旁边的人也拽紧了我的衣角。
我拉着他的手,眉眼含笑。
然后趁着他愣神的机会,一把把他推了出去。
还不忘喊上一句
“太子殿下在这儿呢。”
哼,让你说我不好看。
不顾他被下人带走时幽怨的眼神,我又重新变回了真身。
还是回树里睡觉舒服。
(2)
我是没想到,这太子殿下还挺记仇。
连日来树下面蹲我。
只是这些事我不知道。
树的休眠周期很长,我一睡就是一个多月。
这些事是槐树奶奶告诉我的。
太子殿下,沈琅,是皇后之子,当今圣上的嫡长子,如今七岁了。
沈琅天资聪颖,五岁可读《诗》《书》。
我打了一个哈欠,望向树下面蹲着的小小身影。
他可不像是很聪明的样子。
这就是我这一世要护着的人?
啧啧啧,不可说不可说。
我没有再次出现在沈琅面前了,因为我没有灵力滋养,化形总是不成功。
时间久了,沈琅也就忘了我坑他的这件事,来偏殿的时间也少了。
这偏殿的大院,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不过今天,依旧通过睡眠休养生息的我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我低头望去,白雪地上跪着一排人,为首的人黄袍加身,身姿挺直。
原来已经冬天了啊。
我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想继续冬眠。
可是为首的黄袍人手里拿着一个黑坛子,嘴里念念有词
“明宣皇第十一代孙,齐成祖之曾孙,当今天子沈渊,参见神树大人。”
咦,好像是在拜我。
原来他是那个不值钱的皇帝呀。
我来了兴致,继续听下去。
“犬子沈琅,因秋猎,被利剑所伤,昏迷数月不醒。生命垂危。望神树降恩,救吾儿一命。”
沈琅他受伤了!
“神树大人,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他命人把那个黑坛子放到了我的树下。
我大概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不过我眼睛微眯,又细细打量了一眼这个皇上。
他死盯着黑坛子,脸上没有半点悲情,哪怕是怜悯。
最狠帝王家,果真如此。
不过这不是我应该顾虑的范围了。
沈琅我是一定得救了。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于是乎,大冬天的,我用灵力,结出了一只神果。
拿着丹药一样大小的果实,我又一次幻化人形。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主殿,为了防止意外,我施法迷晕了所有下人。
救人的过程,怎么能被人看见。
(3)
沈琅躺在床上,消瘦了许多,脸上都没肉了,嘴唇也白的没有血色。
看得出来,确实时日不多了。
来不及多思考,我就把神果送进了他嘴里。
神果入口即化,半个时辰就会生效。
等着他醒来的时间,我过于无聊,一会儿摆弄摆弄旁边的花,一会儿怕他冷,给他掖掖被子。
活了几千年,第一次觉得半个时辰这么漫长。
再然后,我托着腮,在他的床旁边睡着了。
“仙女姐姐?”
我揉着眼,看了一眼已经苏醒的沈琅,也清醒了。
“嗯。”
“仙女姐姐,是你救了我?”
“嗯。”
“仙女姐姐救了我,救命之恩,恩怨相抵,那我就不计较你上次出卖我的事了。”
听了这话,我差点原地摔倒。
感情这小子一直记着仇呢。
“仙女姐姐,我叫沈琅。你叫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
我板着脸,在他期待的目光中,不情愿的开口。
“荆昭昭。”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昭昭,昭昭,名字真好听。”
我相信槐树奶奶说得,太子殿下是个天才了。
夸人都能引经据典,我很受用。
我决定陪他再聊一会儿。
“昭昭,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这属实是痴心妄想了。
我是树妖啊,我还是神树树妖,怎么也算个半仙。
怎么可能一直卑躬屈膝陪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
我不要面子的嘛?
见我迟迟不回答,沈琅又一次揪住了我的衣角,眼巴巴地望着我。
“昭昭,他们都不陪我玩儿,他们只要我读书。你陪我好不好。”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神仙都住在天上,在人间不能久留。”
我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衫。
看时间,该回去睡觉了。
“昭昭,我可以命人建一座比天庭还豪华的宫殿,只给昭昭住。”
小子,你有昏君的潜质啊。
我笑着拿玉佩上的流苏碰了碰他的鼻尖。
“我要走了。这个玉佩给你,可以保你平安。”
沈琅双手接过这块儿青玉司南佩,眼中放光。
“那昭昭,遇到危险,我摔碎玉佩,你就会出现救我吗?”
我嘴角抽搐,太子殿下学得东西挺杂啊。
这是看了多少话本子,才能总结出这样的道理。
不过我还是耐心解释道
“不会。玉佩要是坏了,我就永远不会出现了。”
这话是我唬他的。
送出去的礼物,自然希望对方妥善保管。
玉佩和我的妖心相应,他出现危险,我确实可以感应到。
不过管不管,那就看我心情了。
沈琅赶紧把玉佩揣进了怀里,动作谨慎,处处透露着可爱。
时间不早了,我必须得走了。
我笑着用手指了他的眉心,他立马就昏睡了过去。
然后,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主殿,丝毫没有注意到,头顶的一只玉簪落下了,垂在沈琅床边,一会儿,幻化成了一枝带叶的树枝。
(4)
往后数年,我一直能感应到沈琅的喜怒哀乐。
他还来树下面看过,透过层层绿叶,有一瞬间,我能感觉到我们灵魂的交汇。
但是我暂时没办法出现了。
那个掌事太监,年年派人把我的树枝修剪一番。
我是神树啊,我的树枝有用的!
麻烦修剪之前能不能查查资料。
我又不是普通的树,我这每个枝丫都是辛辛苦苦,吸取精华长出来的,比他年纪都大。
他可倒好,一树剪子下去,我直接秃顶了。
影响美观是另一回事,主要是灵力削减,我化不了形了。
我又回到了原始的灵力积攒方式,每天晒着太阳,睡大觉。
说是睡觉,其实耳听八方,这个丫鬟,那个主子的故事,我偷听了不少。
也算是一份乐子。
不过再后来,槐树奶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没人和我说话,我陷入了深度的休眠期。
再次醒来,我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我低头看了一眼,给我浇水的小厮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往来的人我也从未见过。
树的睡眠可达百年之上,我不会是又错过了一世吧。
算了,不管了。
我翻个身,从树上面下来了。
我现在已经可以化形成一个妙龄女子了,而且不出意外,我以后化形都长这样了。
看着池塘里的倒影,白玉雕琢,绿衣相称,不愧是我,树界大美女。
京城再好,也不如外面的世界迷人眼。
听说江南那地方好,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我收拾好行囊,准备就去江南转转了。
没出过门,我一直以为江南就在垠江的南边,出了京城左拐就到了,但它咋这么远。
我步行,走走停停四个多月,才终于来到这江南。
可惜不巧,江南正值梅雨时节。
按说细雨绵绵,无伤大雅,更添古韵,文人骚客都偏爱此景。
可是我是一棵树啊。
于是乎,在经历了一个星期的细雨浇灌,我发芽了。
发芽,晓得吧?
就是,我头上长了树叶。
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头顶一点绿,怎么看怎么扎眼。
真身离得太远,我也没有办法施展法术把它收回去。
迫于无奈,我除了睡觉,都带着一个偌大的斗笠。
小小插曲,不能影响我游山玩水。
(5)
我便是在登山的时候,遇到了尧怀瑾。
那日他站在山顶,黑发玉冠,背手而立,一袭白衣飘飘然。
立于苍山中,终解此中意。
我在远处痴痴地看着,脚下一个不留神,掉沟里去了。
三米高的沟,旁边就是悬崖,深不见底。
我吓得一哆嗦,又往里面缩了缩。
往上看,繁密的树枝挡住了视线,这么厚的树,就没有托着我一下。
“来人呐,有没有人呐?救命啊!有个人掉沟里了!救命呐,救命呐~”
喊到最后,我嗓子都哑了,可是来来往往的人寻觅半天,也没找到树下面还有个人。
看着月上树梢,夜幕降临,山里起了冷风,身上的单薄衣服不够用了。
我吸了吸鼻涕,听着远处的狼嚎,我即将成为第一颗冻死野外的神树。
我正踮着脚想折几枝树杈钻木生个火,就有一道温柔的声音,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叉,直达我的耳边。
“这里有人吗?”
“有人有人!在这些树下面,我在这儿。”
经过半个时辰的挣扎,我终于拉着尧怀瑾的手,爬上来了。
竟然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位公子。
如今见了正脸,我才明白江南这地方,算是来对了。
这是什么话本子里的儒雅公子,俊雅非常。
而他周身端正,白色的长袍不染半点尘埃,和我这脏乱的裙子和散落的发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摸了摸脸,巴拉下一层土,不用想,我都知道我如今多么狼狈。
“谢谢公子。”
“不用谢,举手之劳。别动,你头上有树叶,我帮你拿下来。”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尧怀瑾的手已经伸过来了。
我都来不及阻止,清晰的痛意便直达心底,疼得我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薅我树叶子!
人是好人,就是手快了点。
尧怀瑾也终于看明白了这叶子是长我头顶的,他眼中透露出惊恐,往后退了好几步。
再往后就是我刚刚掉下去的沟了,我赶紧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不知是我力气大,还是尧怀瑾的身子过于单薄,他直接被拽到了我怀里。
我抬头,看着尧怀瑾的脸红红的,眼睛不自在地眨巴。
我又一次看得失了神。
“咳咳,姑娘可以放开我吗?”
“哦,抱歉抱歉。”
“姑娘是妖?”
“对呀,我是一只树妖。千年的树妖哦。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坏妖,不会伤害你的。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嗯,姑娘独自一人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和尧怀瑾告别,我大摇大摆往前走了几步,几秒之后,我又退了回来。
“我迷了路,公子可知道,下山的路怎么走?”
“我正好要下山,姑娘若是不介意,就跟着我走吧。”
我内心小鹿乱撞,脸红透了,差点忘了跟上尧怀瑾的步伐。
下山的路上,我的嘴就没停过。
“公子,我叫荆昭昭。”
“尧怀瑾。”
“我可以叫你怀瑾吗?”
“可以。”
“你是本地人吗?”
“不算是。”
“你来山上干什么?”
“赏景。”
尧怀瑾突然停下来,我没有刹住车,直接撞在了他坚实的后背上。
我的鼻子,差点歪了。
摸着鼻尖思考的时候,尧怀瑾已经转过来,正面对着我。
他眼中含笑,低着头摸了摸我的头
“也看人。昭昭姑娘,便甚是可爱。”
他夸我了,夸我了。
我感觉我不仅发芽了,我都快要开花了。
(6)
尧怀瑾竟然和我住在同一家客栈。
他说他父母久居京城,他家在杭州的住所着了火,房子烧没了,只能出来住。
不过他这每天把酒言欢的,丝毫没有任何悲伤的样子。
尧怀瑾便告诉我,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人生在世及时行乐。
他说得对,我非常认可。
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夜,我拉着另一个久居江南的好友陆琬,左拐右拐,进了一家灯火通明的楼阁。
我本以为是个酒楼,结果进去看了一眼里面的人和装修,不对劲。
我再抬头望去
“南风馆”三个大字的牌匾正挂在二楼显眼的位置。
怎么会有店家把牌匾挂里面?
愣神的功夫,已经有三四个衣衫单薄的小倌从我身边走过。
不,是掠过,衣带飘摇,好像有了灵魂,碰上我的手,留下阵阵香气。
我吓得直哆嗦,差点站不住脚了,此地不宜久留。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立马就围了上来
“二位姑娘,来玩儿啊。我们这儿啊,什么样的都有,保管你喜欢。”
“抱歉,我们来错地方了,抱歉打扰了,现在就走。”
我刚想走,却发现陆琬站在原地不肯挪不动半分,拉都拉不走。
她笑得神秘,凑近我耳朵问了一句
“昭昭,人生得意须什么?”
“须尽欢啊。”
“这不就是欢吗?”
我不知道是怎么跟着陆琬进了二楼的包厢,是怎么选择留了下来。
小脸白得发光的人儿,一个接一个往屋里进。
皇上选妃,也不过如此。
只是我一直带着斗笠,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像是个渔翁,连男女都分不清,更别提长相了。
他们自然不愿多理,都去了陆琬怀里。
我也刚好乐得自在,端着酒杯,有些醉了。恍惚中,一个模糊的身影走了过来。
这个好,这个气质出尘。
我一摔酒杯,直接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他腰好细啊,和我的差不多。
我吐出的话全是酒气
“我今天晚上就要他了。让他陪我共度良宵。”
“荆昭昭,你说什么?”
我感受到他的后背绷紧了,双手也握成了拳头。
可当时我已经醉的不能思考,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动作代表着什么。
据陆琬交代,那天我抱着来接我的尧怀瑾,说尽了虎狼之词,说得她都不好意思,没耳朵听了。
都到这份儿上了,尧怀瑾还是咬着牙,把我抱回了客栈。
真的可谓是君子风度。
(7)
君子不君子的,反正他一连好几天没理我。
不过作为一棵千年老树,我的皮比城墙还厚。
他喝茶我倒水,他写字我研墨,他在房间踱步,我便亦步亦趋地跟着。
“荆昭昭,你想干什么?”
“对不起我错了。”
“何错之有?”
“不该去南风馆,不该喝那么多酒。”
在他的目光审视下,我又弱弱的补了一句
“不该酒后调习良家妇男。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这次是真的错了,我以后一定不骚扰你。一定保持距离,保持尊重。”
“你敢!”
怎么我都保证了,他还不开心,眉头紧锁。
“荆昭昭,你根本不知道我在生气什么。”
那你倒是说啊。
我只是棵树,又不会读心。
“昭昭,若是那日不是我,是任何人都可以吗?”
一句话把我问住了。
我回答不上来,我当时意识模糊,只觉得那个身影我很喜欢。
现在仔细想想,全天下,也挑不出第二个尧怀瑾这样的气质与身段。
所以不是任何人都可以。
只是因为他是尧怀瑾,我打心眼里喜欢。
见我不回答,尧怀瑾搂着我的腰,直接吻了下来。
这一吻缠绵悱恻,舌尖共舞,好像要把我的灵力都吸了过去。
化形成人这么久,我再次体会到了做树时缺氧的感觉。
尧怀瑾喘着气,将我揽入怀里,头刚好靠在我的肩上。
“昭昭,我们人类世界,男女肌肤之亲是要负责的。你那日抱了我还亲了我,理应对我负责。”
我的心跳得厉害。
“怎么负责?”
“昭昭喜欢我吗?”
“喜欢。”
“昭昭嫁给我吧。”
“好。”
我像是被勾走了魂魄,只想顺着他的意思回答。
然后我终于意识到不对了,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可以。”
“为什么?”
“我是妖啊,我怎么可能嫁给你的,人妖殊途。况且……”
“况且什么?”
“没什么。”
我不说话了。
况且我还有家族使命在身上的,要一世又一世地守护沈氏王族的接班人。
沈琅那臭小子看起来就不靠谱,也不知道长大了好点没有。
我是一棵救世的树,哪儿还有心情谈恋爱。
“谁说人和妖不能相恋的?”
“法海。”
“故事都是骗人的。昭昭,你摸着你的心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喜欢,特别喜欢。”
“我也爱昭昭,两情相悦,便是天赐良缘。”
有道理。
我抱着尧怀瑾的脖子,又亲了一口。
“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现在吗?”
“这事不急,结婚需要父母双亲的认定。”
(8)
为了一纸婚约,我坐着马车,又跟着尧怀瑾来到了京城。
马车颠簸,我趴在尧怀瑾怀里睡得踏实。
突然一阵急刹车,我差点飞了出去,还好尧怀瑾眼疾手快,捞住了我。
“到了。”
我下车的时候,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或者是睡过了头。
不是见尧怀瑾父母吗?
怎么这车直接停在了东宫门口。
我又抬头望了一眼,大红的牌匾,是东宫没错。
难道,沈琅是尧怀瑾的爹?
不可能,不可能,他俩都不一个姓。
见我迟疑,尧怀瑾挽上了我的胳膊。
“在见父母之前,先来东宫,看看这位故人。”
原来如此。
不过尧怀瑾竟然能和太子称上关系,你在这一片,有点势力啊。
尧怀瑾轻车熟路,直接拉着我去了沈琅的书房。
沈琅正在埋头看奏折。
十五年不见,倒是稳重不少。
身上的黑色深衣,金丝线刺得巨蟒盘踞在身侧,显得更加矜贵。
那我就放心了,看来他这一世,我不用操什么心。
可以安心和尧怀瑾恋爱了。
“你小子,终于知道回来了。”
沈琅上前一步,抱住了尧怀瑾,屋子里洋溢着久别重逢的欢快。
我也跟着开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然后沈琅才注意到站在身后的我。
他的神色变了,立马整了整衣冠,眼中闪着光。
还记得我?
看来这记忆力不错。
“这不是思家心切嘛,我可是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尧怀瑾拉着我的手在旁边坐下了。
是我的错觉吗?沈琅的目光一直紧盯着我,让我很不自在。
这小子不会还计较我当初出卖他的事吧。
我思绪放空,听见沈琅询问到
“这位是?”
原来没有认出我来。
尧怀瑾笑得好看,嘴角微扬,拉着我的手郑重的说到
“是我的夫人。”
“夫人?”
沈琅过于激动,手边的茶杯应声落地,碎了。
就这个毛燥劲儿,我那玉佩早就尸骨无存了吧。
“我这次回来,就是请旨,让她嫁给我的。”
郑重其事地宣告,尧怀瑾还扭过头和我对视一笑。
那一瞬间,我便觉得,全天下的风景,也不过如此。
“嗯。喜欢便好。”
作别沈琅,天色已黑,尧怀瑾走得快,正好撞上迎面来的人。
“太傅。”
尧怀瑾拱手作礼,我也跟着低头行了礼。
然后一个震惊我一树林的声音响起来了。
对面的人回礼,说了一句
“参见裕王殿下。”
我心头一颤。
我肯定不是裕王,所以,尧怀瑾是?
我又看了看太傅满头白发,他是不是老糊涂,认错人了。
“今日来得匆忙,改日我一定去府上拜访。”
尧怀瑾这话就是默认了。
(9)
走出东宫,我还是不知道怎么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了,不开心?”
“你是裕王?”
我的心像是被堵了棉花,有气无力。
“是。”
“为何骗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是去江南游玩,结果遇见了你,我只是怕说出来你会忌惮我的身份。我随离世的祖父姓,所以你不曾察觉异样。对不起昭昭。”
皎皎月色,我却感受到无尽的黑暗。拼命往前走,拉开了和尧怀瑾的距离。
尧怀瑾反应快,立马跟上了我,手按着我的肩膀带进了他的怀里。
“你若是生气,打我骂我,但是不要不理我。我再也不会欺骗你了。”
“裕王?裕王,你是裕王,沈琅的亲弟弟。”
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了。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怎么能是裕王呢?怎么能是裕王?尧怀瑾,你是个乞丐,是个哑巴,是个残废都好。可为什么你是裕王?”
“怎么了这是,生个气还把自己的夫君诅咒残了?”
尧怀瑾本以为玩笑会让我不再难过可是泪水止不住,打湿了他胸前的一大片。
而且他笑着,我便更难过。
“尧怀瑾,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人都会死的。我知道妖的寿命很长,昭昭,我只能陪你几十年。可是昭昭,我还有来生,来生我会化作风伴做雨,再次来到你身边。”
他帮忙擦掉了我的眼泪
“昭昭,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一世我们彼此相爱,相爱已经是人生一大乐事。”
若是真的如此便好了。
我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我要怎么说呢。
尧怀瑾未来会死在我手上。
(10)
我开始做噩梦了,一模一样的噩梦。
王府的夜里好冷,冷得人心惶惶。
我梦见了那些黑坛子,梦见尧怀瑾,梦见他死在我的树下。
醒来时,已经满头大汗,我无助地抱住自己的腿,蜷缩起来。
这是一千多年前,我和明轩皇签订的契约。
守护沈氏王族的人。
呵,冠冕堂皇。
其实我不是守护者,我是残忍的续命工具。
我有一个千年的秘密,沈氏王族的嫡长子可以续命。
而其他的子孙,都会被杀掉,祭祀给我。
那年沈渊便为了救他的太子沈琅,杀死了他的另一个孩子。
黑坛子里,装的是死人的灵气。
因为是至亲之人的灵气凝结而成,所以沈琅服下神果,才瞬间好个彻底。
以命续命,几千年。
我接受灵气,长得愈发茁壮,王族因为这个约定,延续千年。
两个既得利益者,是不会同情怜悯被牺牲的人的。
如果不是尧怀瑾的出现,我也不会。
原来我是一个如此狠毒的妖,原来所谓的正道,都建立在了别人的痛苦之上。
而我踩着他们的尸骨,翩翩起舞。
“怎么又哭了?做噩梦了?”
尧怀瑾推开房门,看见我无助地缩在床角,立马大步走了过来。
一瞬间,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尧怀瑾,我不是个好妖。”
“说什么胡话呢。”
“尧怀瑾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好,我相信。”
(11)
宫里传来消息,要办宫宴为裕王殿下接风洗尘。
沈琅没事,尧怀瑾应该暂时没有危险。
可以去。
我被安排在尧怀瑾的旁边落座。
挨着近,他剥好的虾都进入了我的碗里。
周围人的目光好像都投到了我身上。
我不自在地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这位就是荆姑娘吧。听瑾儿提起,果然是可爱烂漫。”
我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王皇后,端庄优雅,身上的深红衣袍点缀珍珠流苏,赤金凤冠下,面容姣好,风韵犹存。
“今日尽兴,不如皇上趁此机会,为这二位有情人赐婚?”
“朕正有此意。”
沈琅的酒杯再次滚到了地上。
“儿臣失礼。”
“太子哥哥恐怕是嫉妒了。”
平宁公主的稚嫩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太子哥哥尚未婚配,倒是三哥哥先有了良缘。”
这话一出,话题迅速从为尧怀瑾赐婚,转变为沈琅觅太子妃。
大臣们也你一嘴我一嘴,说个不停,吵得我头疼。
我便向皇上请旨,出来逛逛了。
只是我绕了半天也没有到御花园,却在经过一出拐角,听见了院子里面的哭声。
大晚上的,这哭声悲怆悠长,透过宫墙,像是厉鬼的低泣。
我强装镇定,询问跟着出来的丫鬟
“这是何地?”
“这是长生宫。里面住着的是疯了的虞妃。”
“疯了?”
“是啊,宸王殿下死后,她就疯了。到处和别人说,是太子殿下克死了她的孩子。皇上念及旧情,把她永远禁足此地。”
“哦。”
我淡淡回应,想要推门进去看看。
“姑娘不可,万一伤了姑娘……”
伤了我?我冷笑一声,还没人有这个本事。
院子里只有一盏泛着幽黄光亮的长明灯。
一个穿着厚厚的衣袍的女子赤脚坐在台阶上,手中拿着一枝早就枯萎了的红梅。
她的眼神呆滞,头发也打了缕,但不难看出,曾经是位美人。
这就是虞妃了。
“你来了你来了。你是来还我的瑜儿的,是不是?是不是!”
虞妃像是个恶狗,向我扑了过来。
我吓得差点摔倒,还好丫鬟及时出来制止。
虞妃又坐回了台阶,自顾自念叨着
“这是我给瑜儿折的红梅。他最喜欢梅花了,最喜欢了…”
我咬着牙,沉默片刻,又退了出来。
这长生宫里的一切都昭示着,续命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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