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忆王妃老卒瞑目,出凉州世子挎刀
徐凤年丢掉树叶,膝上叠放着绣冬、春雷双刀,望着墓碑柔声道:“娘,你的仇,徐骁不报,凤年还记着呢。”
瞎子老许是个北凉老卒,本是一名弩手,被流矢射中一目后便转做了骑兵,战绩平平,在以头颅换功勋的北凉军实在拿不出手,以至于解甲归田前都没积攒下殷实家底,只落了一身疾病。早先在城内定居还算手头宽裕,只是经不起那帮比他更穷酸拮据的老兄弟折腾,大多数死了都得老许出棺材钱,一来二去,孤家寡人的老许就真没什么银子了。老许是土生土长的辽东锦州人,年幼便孤苦伶仃,跟着大柱国徐骁从锦州打到了辽西,再从辽西入雄孩关,转战中原。春秋乱战中,许多跟老许相同时间入伍的老卒只要能赖着不死,都做到了参军或者校尉,最不济养老前都能领到个昭武副尉的武散官。
所以说老许是个老卒,却不是悍卒。
不敢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去拼功名,还能赚来官职的,只是豪族子弟而已,老许这种说不上贪生却绝对怕死的老兵油子,能不被监军将校砍掉脑袋,已经算万幸。
老许后来剩下的一只眼睛也瞎了,是上山烧炭不小心给熏坏的,这才成了巷里巷外嘴中的瞎子老许。最倒霉的是瞎子老许瞎了后,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小心在闹市没躲开膏粱子弟的一匹骏马蹄子,给踩成了瘸子。
那帮携美同行的膏粱子弟见到老头儿在地上打滚,只是放声大笑。瞎子老许本来想咬牙拼命,可当他瞎摸到地上的扁担,便听到声音说那些公子哥儿是哪位折冲都尉的儿子,是哪位京城里著作郎、太子洗马的孙子时,老许就扔了扁担跟孩子一样哭喊起来,一遍遍号着“我早就该死了啊”,让人头皮发麻,连一些心存怜悯的旁观者都给吓跑了。一个纨绔嫌弃老许聒噪,拔剑就要劈砍下去。北凉民风自古彪悍,便是那些纨绔,双手力气兴许只够解开花魁伶倌的腰带,可只要拔得动刀剑,那绝对是说砍便砍,这一点让许多初入北凉的外地纨绔十分不适应。
若当时老许头顶那一剑砍下去,便没有今天世子殿下提着绿蚁酒的事情了。
那时候徐凤年恰巧路过,马匹远比那帮三流纨绔更雄健,气焰自是更嚣张百倍。他本不想掺和这档子破事,只是被老许撕心裂肺的一句话给勾住了:“老子的腿没被西楚那帮龟儿子打断,倒是被自己人给弄瘸了,老天爷你他娘的跟我一样瞎了眼啊!”
徐凤年没有出声,只是让恶奴冲散了那帮兔崽子,至于跌断了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们几条胳膊几条腿,世子殿下哪里管得着,有本事就拖家带口去王府找徐骁要银子赔偿去,最好领着圣旨去。
后面老许没死,莫名其妙被人带去医治腿脚,可那马蹄前刺下的冲劲,哪里是一个老家伙的老腿能承受的,算是彻底断了。在瞎子老许准备坐在河畔小茅屋里等死的时候,突然官衙里来人说每月发放给他一两银子,老许心惊肉跳领了半年后,才壮着胆子问那位大人,大人说了:“这是北凉军的新规矩,善待老卒。”后来老许问了一个同样半死不活的老袍泽,得知这是真事,只不过他们都需要去衙门领钱。
老许就纳闷了,好人有好报?可咱怎么看也不是好人啊,年轻那会儿烧杀抢掠可没少跟着大柱国干。
老许断了腿,但拄着自制拐杖还是可以勉强行走,茅屋被衙门那位大官吩咐下人修葺过,每年还未过冬就会送一床厚实棉被过来,菜园子被老许打理得凑合。一两银子便是一千文,老许嘴巴不刁,月底闲钱还能买点荤酒,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现在的等死可比刚断腿那会儿要惬意百倍。
今天老许坐在屋外木墩子上打瞌睡,就听到有个大嗓门喊道:“老许老许,喝酒,顺路在河里给你摸了只鸭子,那叫一个肥。”
瞎子老许精神一振,姓徐的小子来了。这小子是前个儿四五年认识的,据说是爬墙看黄花闺女洗澡被逮,追杀到河边,就借老许的茅屋躲了躲,算是结下一段不大不小的香火情。瞎子老许知道徐小子嘴里那个兰亭酒垆小家碧玉的可人,虽说看不见,可老许耳朵不错,总能听到一些野汉子无所事事就聚在一起垂涎嘀咕,无外乎是说那小丫头这些年胸脯又沉甸甸了几分,小圆脸那是又削尖了几许,美人坯子愈发明艳出挑了。老许去酒垆买过酒糟,闻到过那妮子身上的香味,啧啧,真是好闻,都比得上兰亭的招牌青梅酒了。
徐小子当年为了她被人撵着打,不冤枉!咱老许要是年轻个几十岁,哪里轮得到徐小子爬墙?给他望风还差不多。
“锅在屋里老地方,给鸭子拔毛记得别随手丢河里,小心你前脚走,我这边后脚茅屋就被拆掉。”老许接过酒壶,嗅了嗅,知足笑道:“这绿蚁比不上兰亭酒垆的青梅,可比酒糟还是要强很多。”
那客人把拧断了脖子的鸭子塞到瞎子老许怀中,没好气道:“拔毛还得我出手?我烧水去。”
老许手中有了酒,好说话,拄着拐杖就去给鸭子拔毛。
不多时,茅屋内便香气弥漫,老许啃着一根油腻鸭腿,笑问道:“徐小子,该有一年多没见了吧?你这家伙不是失踪三年便是消失一整年的,做什么营生?
听老许的劝,可别伤天害理,偷看闺女洗澡什么的还好,反正闺女也不掉块肉,如果耍刀弄枪的,可就不好说了。不说这个,说了你小子估计也不听劝,知道白喝不了你的酒,说说看,这次想听什么?老许这个岁数也说不了几次了,能说多少是多少。”
那人啃着鸭肉笑道:“说说看辽东,算起来我祖上在那边,就是锦州。”
能这般无聊逛荡的,自然是世子殿下徐凤年了。
瞎子老许哈哈笑道:“锦州我会不熟?整个辽东都一个德行,别看十个都督有九个都在跟朝廷喊穷,其实一点都不穷,穷的只有我们这些没田的,就只差没造反了。”
徐凤年皱眉问道:“按律不是每个士卒都有四十亩屯田?辽东是我朝当之无愧的危地,平原旷野一望千里,难以据守,弃之则北莽长驱直入,北地便无门庭之限。所以辽东安,则中原风尘不动,辽野扰,则天下金鼓互鸣。造反?这些年没听说辽东有丝毫骚动啊。”
老许讥笑道:“徐小子你懂个屁!你这文绉绉的东西,我老许听不懂,你在哪个读书人那里听来的?我只知道我离开辽东的时候,辽东屯卫二十一,辽西只有六卫,不说辽西,辽东二十一卫一年屯粮百万石,有几石是落在我们这些人口袋的?徐小子你想啊,不说辽东大都督、镇守都督、都督同知佥事、指挥校尉这些大人物,便是一些七品八品的官员,都要做些私役屯军改挑渠道的勾当,若不专擅水利、把膏腴屯田都给占了,哪来的银子去孝敬上边?大柱国当年坐镇全辽,对两辽人来说那是罕见的幸事,大柱国一走,谁管士卒死活,很多边军本就是发配到辽东以罪谪戍,要不谁愿意去辽东这苦寒之地过日子?一旦去了,谁当真会以为就有田有粮?我是锦州人都没半分田地了,这些个外人,就更甭想了。”
徐凤年轻笑道:“这可造不了反。辽东贫苦,苦惯了,只要有半口饭吃,就没人乐意揭竿而起。”
老许叹息一声,“不真的要饿死,谁乐意跟命过不去,可再这么下去,辽东真难说啊,我离开锦州已经将近三十年,忍了三十年了。”
辽东自古便是百战地,所谓虎步龙骧,高下在心。天下安危常系两辽,徐骁谏言不惜殚天下之力守之,可朝野上下没几个愿意当回事。这不是说没人看出其中利害关系,只是天下局势暂时大定,五十年、百年以后如何跌宕,说什么做什么于当下官位有何裨益?
徐凤年轻声道:“老许,你再说些辽东的风土人情。”
老许有一说一,竹筒倒豆子,等一锅炖鸭吃得一干二净,老许也累得够呛,不过大部分精神气儿都用在对付鸭肉上头了。
老许最后抹嘴道:“大柱国当年入北凉,那可真是威风凛凛,王妃有句诗怎么说来着?”
徐凤年笑道:“青牛道上车千乘,旗下孩童捧桑葚。”
老许拄着拐杖,一脸神往。
徐凤年留下酒壶,悄悄走出茅屋。
青鸟站在远处,遥遥看着世子殿下缓缓走来。每次来河边茅屋都由她陪同,她也从来不问殿下为何要与一名目盲老卒打交道。
徐凤年看到青鸟的清冷脸庞,眼神有些恍惚。
当年瞎子老许在千乘队伍中,腿还没断。
那孩童还捧着桑葚抬头问娘亲好不好吃。
青鸟被看得有些迷糊,徐凤年冷不丁咬了一口她的脸颊,嘻笑道:“好吃,有桑葚的味道。”
行走于田野阡陌,徐凤年随口问道:“为何红薯不喜欢离开王府,你却喜欢三天两头往外跑?”
青鸟一板一眼回复道:“她比较懒。”
徐凤年跳跃问道:“徐骁明知这次张巨鹿当政,整饬朝纲,整治边军,去年年初便开始在辽东清丈土地,一路坎坷,地理署官员死于暴毙刺杀的不下十人,请辞告假的更是多达三十余人,可依然被张巨鹿查出了辽东刺督白淮、镇守太监鲁泰平、游击将军傅翰和总兵参将等十几人强征民田,最多者六百顷,少则几十顷。这些人虽说不少都是北凉军旧部门生,可二十年过去了,徐骁还凑什么热闹,非要跟张首辅叫板,这不是违逆大势吗?再者,徐骁嘴上说要朝廷将两辽打造如磐石,可那些个最肥的蛀虫,一半都跟他有牵连,这话说出去没谁信啊。你说徐骁到底是怎么想的?”
青鸟怎敢回答这种问题。
徐凤年也没想得到答案,只是问一问,心中会舒服一些。两辽军士怨嗟民政废弛之类的,这些都不是世子殿下感兴趣的。例如北凉这边,武备雄壮甲天下,没什么水分,可若要说北凉的世道清平,估计连徐骁自己都得脸红。如果大柱国是道德圣人,陵州牧就不用削尖脑袋往京城那边钻了,还连累那位号称北凉大学士的女儿成了只前途未卜的金丝雀。
想到这个,再想到当年“北凉四恶”离散的离散、断义的断义,到头来只剩下李翰林这个王八蛋还留在北凉,徐凤年就一阵气闷。他一屁股坐在田沿泥土上,黑着脸瓮声瓮气道:“青鸟,帮忙找点乐子。”
青鸟平淡吐露三字:“酱牛肉。”
徐凤年起身笑道:“还是青鸟懂我。”
关系实属主仆却不似主仆的两人走了一段路,坐进堂皇锦绣的马车。车身装饰如何还是其次,关键是这两匹五花马本身价值千金,王朝里不管什么州郡,看一个纨绔家底厚度,看马匹价格是最直观的法子。当然也有一些个打肿脸充胖子的憨货,不顾家境也要买一对曹家白鹤这类名马良骥去撑门面,可世子殿下这两匹五花马里的“大宛青象”,却是有价无市,一直是甲等贡品,也就徐凤年敢乘骑,换作一般藩王子孙,都不敢遛出去显摆,清流谏官最喜欢在这种事情上揪着不放。
徐凤年进了酱牛肉铺子,看到一幅久违的熟悉画面:店老板老贾在忙东忙西,小贾姑娘则坐在楼梯上发呆,两指捏着一根翠绿竹枝,慢悠悠旋转。老贾很宝贝这个远方亲戚的闺女,不管店里生意如何,都不要她搭手,想来是膝下无子女的老贾把她当作了亲生女儿,天下父母心嘛,都一样。小姑娘名字很有意思,姓贾名家嘉,比这个更有趣的当然就是当年她入城牵着的那只大猫了,可惜这两年都没露面,不知道是走失了还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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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去跟掌柜拿牛肉,自然是拿,需要买吗?在北凉,世子殿下要什么东西,从来没有买偷抢借这类狗屁说法,都是拿。
徐凤年走到楼梯口,笑眯眯问道:“呵呵姑娘,你的大猫呢,没了?要不本世子送你一只,你跟我去王府玩?”
被徐凤年绰号呵呵姑娘的豆蔻少女一直是不谙世情的模样,以前在店里就敢跟李翰林这种大纨绔瞪眼作对,对世子殿下也是平平淡淡,并无太多的畏惧,只是好像今天有些异样,见到徐凤年,下意识挪了挪屁股,大概是上次在巷弄拐角见到世子殿下持刀杀人,这段日子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以徐凤年谨小慎微的性子,已经让人盯着这边一些时间了。至于为什么给小贾姑娘昵称呵呵姑娘,是有典故的,据说这丫头不爱笑,最多就是面无表情呵呵几声,呵一下表示好笑,呵呵两声表示很好笑。呵呵呵?至今没人听到过。
徐凤年见她没动静,独角戏总是无趣,讪讪转身去找了个位置。店里已经瞬间空荡,老贾一张皱巴老脸上挤着笑,谄媚弯腰站在桌旁。其实没他什么事情,青鸟已经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碗筷都是马车上捎下来的,象牙筷,玉瓷碗,酱牛肉已经被一柄小银刀切好,整齐堆砌在碗中。徐凤年没用筷子,拿手抓了几片塞进嘴里,要的就是这个味道——浓郁却不腻味,酱汁地道,却不会遮盖掉上好牛肉的原味。
徐凤年吃光了牛肉,就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一般。
他闭目垂帘,舌抵上腭,并膝收一足。轻轻叩齿三十六通,气气归玄窍,息息皆自然。
店老板老贾不明就里,只是当作世子殿下有些乏了,也不敢瞎献殷勤,只求别是对今天这份牛肉不满意。徐凤年如今呼吸异常平稳,正如所谓佛法真谛不过是吃喝拉撒,这大黄庭心法归根结底,还是不起眼的吐纳功夫,等到徐凤年什么时候能够听人心跳,便可登上六重天阁的第二重。
突然间徐凤年猛然转头,望向楼梯那边,只看到少女双目无神凝视着自己手中的竹枝。
徐凤年起身笑道:“老贾,再给我两份。”
老贾一脸欢天喜地道:“好嘞,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徐凤年没等多久,青鸟就接过了两份酱香扑鼻的熟牛肉,回到马车,徐凤年掀起窗帘看了一眼还站在店铺门口鞠躬的老贾,皱眉道:“似乎有点不对劲。”
青鸟摇头道:“这人身世清白,只是个寻常的小商贾。”
徐凤年一笑置之。
老贾回到店内,抹了抹额头汗水,一时半会儿店里肯定没客人胆敢光顾,他抽空坐着休息,捶了捶腰,看见还坐楼梯上的小姑娘,叹气一声。
这小妮子在店里白吃白喝也就算了,偏偏对世子殿下这帮大人物都没个笑脸,若是自己亲生闺女,非要打骂不可。
少女提着竹枝离开店铺,径直出城。
她走得慢腾腾,出城时已经是黄昏,再走了一个时辰,夜色中,她走进绿意葱茏的近翁山,看架势是不打算回城了?北凉各地一直都是宵禁森严,她又不是世子殿下,可以随意在夜间出城入城。
一个姑娘家晚上莫不是要在山上过夜?
近翁山野兽出没,越是深处,就连猎户都要成群结队才敢走夜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少女还是板着脸走在孤山小径上。
圆月当空,她脚下已经没有有迹可寻的道路,却仍然还在前行。
到了一个水潭边上,她弯腰喝了口水,只喝了三分饱。
身后密林传来一阵异样声响,惊起几只寒鸦。
小姑娘站起身,望向密林。
一头只怕有她一人半高的黑熊冲了出来,地面被跺得一震一震的。
它在小姑娘面前停下,发出一声嘶吼。
獠牙外露,满嘴秽气喷了小姑娘一脸,她一头青丝都被吹拂起来。
小姑娘还是板着脸,无动于衷。
这头巨熊似乎被这幼小猎物给惹恼了,张嘴就要咬下。
轰一声。
密林传来气势更盛的地震。
等到灰熊转头,结果这次轮到它被一张血盆大嘴喷了一脸唾沫。
灰熊体毛倒竖,吓得根本不敢动弹。
最近几年的近翁山,猎户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捡到一些大型猛兽的尸骨,虎熊皆有。他们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玩意能如此占山为王。山鬼?魑魅魍魉?
答案就在这里了。
一只体型比灰熊还要庞大雄壮的“大猫”,低头朝“小灰熊”示威怒吼。
小姑娘终于出声了。
“呵呵呵。”
徐凤年回府路上的时候心情还不错,额外两份酱牛肉是给梧桐苑丫鬟们捎带的。不出意外姜泥还在院子里等着,这个小财迷如今不管风吹雨打,每天雷打不动要读十万字秘籍典籍,不赚足一百两银子决不罢休,每次读错读漏扣去十文钱就要在十万字外多读十字。今天徐凤年溜出去见瞎子老许,把姜泥就晾在梧桐苑,等下见面少不了白眼。徐凤年进了院子,等候多时的红薯递上一封从龙虎山寄来的信,赵希抟老道士的亲笔。他让青鸟将牛肉分发下去,独自拿信走入书房,姜泥便蹲在角落捧着一本《蛰龙拳谱》,小声碎碎念,等到徐凤年坐下这才惊觉,她赶紧起身站定,一脸气恼愤懑。徐凤年拆开信,坐入一架纹祥云紫檀睡仙椅,笑道:“既然都等半天了,那就再等会儿再读,容我看完这封信。”
姜泥毫无人在屋檐下的觉悟,平静道:“今日一字两文钱。”
徐凤年理都没有理睬她,只顾着看信,姜泥眼睁睁看着世子殿下脸色由晴转阴,再转雷雨,最后简直就是黑云压城,一时间她都忘了重复一个字值两文。徐凤年抬手就要一掌拍在檀木把手上,但才拍下便敛回十之八九的力道,总算及时收手,这才没将椅子一角拍烂,即便如此,脸色仍旧阴沉得可以吓人。徐凤年站起身,走到窗口,几个呼吸,转身后已是云淡风轻,望向姜泥微笑道:“来,你读书我听书。”
姜泥读完《蛰龙拳谱》再读了一本剑谱的大半,窗外已是夜色深重,她发现徐凤年今天破天荒没有出声扣钱。心不在焉听了两个时辰读书声的徐凤年笑道:“你现在存了不少银子在我这边,要不我们再做笔买卖?一千贯买本秘籍,一年下来你就可以买下十本了,就算你自己习武不成,你随手丢给江湖人士几本,还怕他们不肯像疯狗一样咬我?这总比你到头来腰缠万贯却无处可用来得实惠,这生意如何?别一脸不情愿外加匪夷所思的表情,我只是把你心中所想说破而已,以咱俩的关系和交情,就无须矫情了。咋样?说定了,一本秘籍一千两百贯?”
姜泥恨不得把《蛰龙拳谱》当刀剑戳死这个奸诈家伙,冷笑道:“到底是一千贯还是一千两百贯?”
被揭穿小伎俩圈套的徐凤年哈哈笑道:“友情价,八百贯一本。”
姜泥一口答应下来,“好!”
徐凤年挥了挥手,重新拿起那封字斟句酌措辞含蓄的龙虎山密信,皱紧眉头,头也没抬,对正将两本秘籍放回书架的姜泥说道:“要不要给你准备一只贵妃榻?”
姜泥嗤笑鄙夷道:“我还想活命。”
徐凤年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姜泥一走,红薯便捧着放满水果的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入屋。琉璃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寻常富贵人家能有琉璃的次品便是财力极致,在这里却仅是当作盛放水果的小物件,当朝官员唯有四品以上才可佩饰小件琉璃,而且色泽往往不够通透,世子殿下实在是暴殄天物。
徐凤年拿起一个雪梨,啃了一口,狠声道:“骑牛的刚送来一本手稿《两仪参同契》,只是给听潮亭里魏爷爷随便瞥了两眼,便喜极而泣,说比起阁内那本被称作万丹之王的古本《易经参同契》还要妙契天道,你瞧瞧,掌教舍了大黄庭修为不说,我都下山了,武当还愿意锦上添花,再瞧瞧这龙虎山,才一年多时间,就有天师府的人去欺负黄蛮儿了!这帮黄紫道士真真正正是作死!”
红薯轻声道:“龙虎山势大两百年,武当山却已经式微三百年,而且武当山就在北凉,龙虎山却隔了好几千里,做派自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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