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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王建国草木散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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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里马哈/摄

第八届常德原创文艺奖获奖作品:

草木散记

文/王建国

两棵树

小时候,那两棵树就站在后院的菜园边,一棵是苦枣树,一棵是栾树。初见它们时,已经有海碗粗了。它们何时来到院子里的,立足在那里多久了,父亲和母亲想了半天,困惑地摇摇头。爷爷奶奶笑着说,没人栽没人种,它们是从天上来的。

苦枣树长得就像邻村得过小儿麻痹症的王驼子,腰弯背弓,脖子歪斜。枝丫繁密交错,上下左右乱窜,毫无章法。枝丫上缀满椭圆形的细叶,婆婆娑娑的,显得十分热闹。暮春时节,满树都是紫色的花朵,细细碎碎,密密麻麻。花有清香,但又轻又细,十分吝啬,要闭上眼睛,张开鼻息,品茗一样细细品味才有香感。壁缝里的土蜂却不在乎香与不香,它们倾巢而出,成天围着那些小花朵乐而不疲地吮吸。夏天,树上挂满了绿色果子,一簇一簇的,枇杷一样水灵,龙眼一样圆润,樱桃一样俏皮。秋天,果实渐渐成熟,越往深秋走果实越饱满,几场寒霜过后,果实全部被染成了淡*色,直被秋风洗得像霜一样白。在冬天的某个起风的早晨或者*昏,果子们纷纷从树上坠落,铺满一地。这些果浆饱满的果实,一定是接受了上天的诅咒,变成了凡间禁果,中看不中吃。老人们告诫说,果子有*,吃进去会肚肠溃烂,口吐白沫,连贪嘴的鸟儿也敬而远之。只有淘气的顽童偶尔会拿它们当做“打仗”进攻的武器,或者用作弹弓的子弹,射向菜园里偷吃种子的斑鸠。

栾树长得倒是风流倜傥,衣冠楚楚,身材高大挺拔,身段颀长,皮肤光滑。没有苦枣树那般繁缛的枝丫,也没有苦枣树那样猥琐的细叶。高空之上棱角分明的分出几个枝丫,有些夸张的梭子形叶片旗帜鲜明的呈羽毛状分布在枝条上,迎风招展。春天,从枝丫顶端开出许多鹅*的花朵,麦子似的一穗一穗的。因为它们高高在上,我至今也没有看清过那些花朵的模样,也不知它们到底香不香。夏天,繁花过后,没有长出期待中的圆润果实,而是长出一串串椭圆形的扁平盒子,状如杨桃。起初,它们是绿色的,秋风起,寒霜过,绿中渐渐渗出血一样的红。一阵秋风一层红,晚秋十分,绿色褪尽,*叶零落,那一串串杨桃形的果荚自燃一样,由浅红变成深红。枝丫如手捧鲜花欢迎外宾的小学生,头顶上高举着一簇簇艳丽的红朵,在寒风里炫耀般地欢呼。果荚怀抱着种子铃铛一样哗啦啦响,烘托着一种热烈祥和的气氛。燃烧在树梢上的火焰,直到冬至前后,才燃烧殆尽,伴着雨雪,枯*的“灰烬”才从树梢飘飘摇摇地飞向大地。

在父母眼里,栾树简直就是个花花公子,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它与苦枣树一样,木质疏松,没有韧劲,易折易碎易朽,做不了桌椅板凳,更成不了梁柱檩条。甚至,连当柴烧都不合格,木头里没有油脂,烟多火少,还不禁烧,塞上一满灶膛,轰,一下就没了。从爷爷到父亲,他们拿着斧头和锯子,曾经一次又一次在院子里寻找木材,建房造屋,打制家具,却一次又一次从它们身边绕过。他们觉得,砍下它们,那是白费力气。

但是,它们终究还是被砍了。

那年冬天,家里的母猪带着一窝猪崽出栏溜达,没有接受过祖先告诫的猪妈妈和它的孩子们,看到满地的果子欢快地咀嚼起来,这些饱满圆润的果实无情地葬送了这一大家子猪的性命。一怒之下,父亲锯倒了那棵来历不明的苦枣树。苦枣树轰然倒地后,院子里一下敞亮起来,但也寂寞起来,再也不见那满树紫花,满地圆果。

多年后,母亲患虫牙,疼得龇牙咧嘴,严重的时候彻夜不眠,呻吟到天亮。看了许多牙医,均不奏效。有个老中医给了个偏方,说是用*酒泡苦枣树皮,含在口里,可以杀死牙虫,含上几日,便可断根。我拿上弯刀,去寻找苦枣树。可我寻遍了附近的村子,翻越了好几座丘陵山岗,也没有找到苦枣树的影子。不知何时,苦枣树竟然在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幸好村里有个老婆婆那里还存有几片晾干的苦枣树皮,讨回家来,按老中医的方法,用*酒泡了给母亲含上,果然灵验。

几年前,去浏阳大围山,山路旁突然闪过一丛紫色的小花朵,惊喜地脱口而出,咦,那不是苦枣树吗?我迅速踩刹车,走下车来,在盘山公路下的荆棘从中找到了那棵开满花朵的苦枣树。伫立凝视,感慨唏嘘,仿佛偶遇一位当年穿着紫色碎花裙子远嫁他乡的邻家小姐姐,如今已是满头白发,流落异地,伶仃孤苦。

栾树被父亲放倒时,我已经在外地上学。母亲说,院子里要修猪圈,父亲嫌栾树碍事。在一个秋天的午后,院子里这位顶着满头红冠的花花公子倒在了父亲的利斧之下。它壮实的躯干横躺在新盖的猪圈旁边,每年都长出一层黑褐色的木耳。

又是一个秋天,我在省城的毛泽东文学院学习,与几个同学在街上漫步,有同学被街道两旁的行道树吸引。他们指着那些头顶红焰的树,议论纷纷,努力猜测着树的名字。我窃喜,切,那不就是我家院子里的栾树吗?没想到被父母视为绣花枕头的栾树,多年以后,摇身一变,成了公园里,街道旁常见的景观树。这是当年它旁边的那棵苦枣树做梦都无法想到的事情。

花草树木,各有其存在的价值,各有各的生存哲学。它们只管生长,不问价值。有为无为,实用与不实用,都是人的价值观,与草木无关。

在河南兰考,生长一种泡桐树,最初是当年防治风沙时栽种的。这种树生繁殖力强,生长快,但木质疏松,当不了木材也不适合做烧柴,很不受人待见。当地木匠把它们做成烧火做饭用的风箱卖,有些风箱卖到了上海。一位民族乐器厂的专家发现了,如获至宝,把它改用作乐器音板,效果极好。于是,这种当地人很不待见的泡桐,咸鱼翻身,成了制作乐器音板的主要材料,至今供不应求。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转。或许有一日,那棵被抛弃在荒野的苦枣树突然金贵起来,那紫色小花又会开满农家院落吧。

虞美人

五月,*昏,漫步沅江风光带的临河小径。

河坡上开满了花朵,大多为菊类,大滨菊、金鸡菊、*金菊、天人菊、万寿菊……*的白的铜钱一样一路铺排,还有紫娇花、美女樱、醡浆草将细碎的花朵点缀其间。晚霞下的河坡绿草映着繁花,简直就是一幅散发着草木香味的油画。大概是人在画中游的次数多了,对这些花花草草渐渐出现了审美疲劳。难得在花前驻足停留,大多数时候,花儿兀自开它们的花,我走我的道。

夕阳沉入河中,霞光满天,河风习习拂来,不远处有浓烈的色彩在晚风中摇曳。走近了,不由得眼前一亮,世间竟有这么美的花朵!河坡上的草坪上,几棵矮小的植株腋间伸出一根细长的茎,努力将粉拳大小的花朵托举到空中。每一朵花都坚持把一种颜色宣泄到极致,浓墨重彩,红如丹砂,粉如晚荷,白如冬雪,色彩纯粹,艳丽无比。花瓣构造更是奇绝,具有简洁明快的建筑美。看上去那么硕大繁复的一朵,其实只有四个花瓣。外面两瓣宛如父亲的手掌,交叠环合,呵护着掌心里的两个小瓣。里面的两瓣没有简单地叠加,而是旋转了90度,上下花瓣间的裂口巧妙错开,上面花瓣中心与下面两瓣间的交接口相对,这样就显得错落有致,层次分明。里面的两个小花瓣恰似母亲半开半合的手掌,呵护着花心淡*色的花蕊。大自然真是神奇啊,是谁教会这些花朵如此机智的开放的呢?

这些花朵,简约到没有任何簇拥和陪衬,一颗植株上只奋力开一朵花,炫耀一样被花茎高高举起,傲视群芳,热烈奔放,在这个*昏的江边显得亭亭玉立,霸气十足。

这花叫什么名字呢?我突然想起朋友教我的手机支付宝里面有一个“形色识花草”功能,打开扫一扫,吃了一惊,手机告诉我,它叫虞美人!难怪如此遗世独立,超凡脱俗。这样美丽的名字,也只有这样的惊艳的花朵才堪与之匹配。

就如同霸王身边配虞姬。

回到家里,打开电脑一查,果然与之有关。楚汉之战,项羽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的事业就要烟消云散,他没有留恋,没有悔恨,没有叹息。他惟一放不下的是他所挚爱的陪伴他东征西讨的虞姬的命运和前途。于是无限哀伤地唱出了“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的千古悲歌。虞姬在旁听了,泣不成声,最后一次为夫君起舞,吟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为了不拖累夫君突围,便对项羽说:“贱妾生随大王,死亦随大王,愿大王前途保重!”一转身,突然从项羽腰间拔出佩剑,向自己项上一横,就这样香消玉殒。刘邦后来以礼埋葬了虞姬。据说,在虞姬鲜血染红的地方长出了一种罕见的艳美花草,人们为了纪念这位美丽多情又柔骨侠肠的虞姬,就把这种不知名的花叫做“虞美人”。

唐代时虞美人成了教坊曲名,后来演化成了词牌名。最著名的莫过于南唐后主李煜填那首《虞美人》了。“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是一位亡国之君的慷慨悲歌,也是这位曾经的帝王绝命之词。相传他于自己生日(七月七日)之夜,在寓所命故妓作乐,唱新作《虞美人》词,声闻于外。宋太宗闻之大怒,命人赐药酒,将他*死了。

此后,每天到江边公园散步,总是忍不住在那些艳丽的花朵前驻足流连。天高云淡,江水滔滔,那些花朵在河滩上忘我地绽放,如一次仰天大笑,又如一场酣畅淋漓的恸哭。那哪是花呀,每一朵都是一部壮美的史诗,一曲凄绝的悲歌。

英雄,已经湮没在历史的尘烟里,唯有虞美人年年岁岁诉衷肠,吐芬芳。

小巷茉莉香

那个梅雨绵绵的初夏,搬到离单位不远的这个小院。小院看起来有些沧桑,房子也有点陈旧了,吸引我的是院外那条叫劳动巷的巷子。

走出院门,身体一下被抛置到一条笔直悠长的巷子里,如同山洼里的一尾小鱼懵懂地游进了溪沟。巷子不宽,迂阔处两辆小汽车勉强能擦肩而过。巷子两边的机关和学校都赌气似的背过身去,将院落的后墙屁股留给小巷,小巷不气也不恼,落得个清静逍遥。那些冷漠的后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一类的藤蔓植物,密密匝匝的绿叶遮羞一样的覆盖住那些将褪的墙皮,倚着墙根兵马俑一样整齐地站着广玉兰、冬青、桂花、香樟、柏树一类的树木,树梢大多盖过了两旁突兀的电线杆,旁枝斜出牵手在高处,在小巷上方搭起了一座绿色的长廊。巷子如同隐居闹市的雅士,刻意避开了都市的喧嚣和繁华,没有林立的店铺,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没有斑斓绚丽的灯火。除了一处菜场的侧门开在小巷口,只有几个小小的单位宿舍院子和几座居民小楼将门脸开在小巷里,进进出出的人们似乎约定俗成,并不喧闹。入夜,小巷路灯稀稀疏疏的,半明半暗,走在巷子里影影绰绰,一抬头,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清晰明了。

从居所到单位,每天都要穿过一截巷子,梅雨过后的一个晴日,迎着巷子东头的缕缕晨曦去上班。在菜市场的侧门附近,鼻息突然掠过一股悠悠的清香,顿觉神清气爽,唇齿间溢出淡淡的甜味,心底升起一股暖意,如冬夜临窗饮尽一杯热气腾腾的酽茶。香味似曾相识,却说不清道不明,如同暗夜里听见熟悉的声音唱着动人的歌谣,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人是谁。一缕一缕的幽香带着一股隐秘的魅惑。

忍不住驻足四顾,想要探寻出这香味的来源。那几户人家均有不约而同的雅趣,门前摆满盛着花花草草的盆盆钵钵,小的如碗,种着兰草、夜来香、步步高、金盏菊、海棠、芦荟等草本花卉;大的如盆如缸,栽着木槿、栀子、月季、山茶、迎春等花木;有的还用方形的泡沫箱盛了泥土,种上西红柿、大蒜、香菜、莴笋等蔬菜。凭直觉,这股清雅的馨香应该是某种花香。可是眼前这些姹紫嫣红的花儿,是谁喷吐出了这般温润熟悉的幽香呢?因为赶着去上班,我不得不终止继续探寻的兴致,带着一脑子的悬念离开。

下班回家,拐进巷口,一巷的晚霞向我迎过来,那股清香依然涟漪一样在巷子里荡漾,隔岸的歌声一样缥缥缈缈。我在巷子里逡巡寻找,张开鼻息,猎犬一样在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前驻足嗅闻。

幽幽的花香把我引领到一座三层小楼前。一对老夫妻正披着一身霞光莳弄门前的花草。他们看上去六七十岁的样子,穿着朴素,却收拾得十分整洁清爽,跟他们家门前摆放那些花草一样精神矍铄。老伯拿着小铲子勾着腰在一盆一钵的松土,老阿姨的拿着花洒跟在后面浇水。两位老人满脸慈祥,满脸富足,一副不问俗世的淡然和从容模样。老人正在给一个体型庞大的花盆松土,花盆里站着一株枝叶繁茂的花树。树高约一米,叶片呈船形,状似桃树叶子,比桃叶更有质感,繁复的叶片绿得油油发亮。有铜钱大小的花朵羞怯地隐藏在繁密翠绿的叶片间,花冠分成五瓣,环绕着淡*的花蕊平躺在一个平面上,花瓣薄如蝉翼,质如宣纸,看上去若一朵朵剪纸花贴在绿叶丛中。更为神奇的是在一棵花树上竟然开了两种颜色的花朵,洁白的如梨花,紫色的如罗兰。

我绕着花盆转了几圈,最后断定这满巷子清幽的馨香就是这棵树喷吐出来的,我终于的找到了香源。无数的香分子从这些或白或紫的花朵中泉水一样流溢而出,在小巷的空气中涟漪一样飘散开去,无休无止,不疲不倦。

老人好奇看着我问:“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花香。老伯,这是什么花呀?”我虚心打探。

“它呀,叫单瓣双色茉莉”,老人自豪地回答,“前几天才开始开花,到了五六月满树花都开了,那才香呢。”

茉莉!我一愣,难怪冥冥之中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对茉莉花的最初印象,因为那首流传大江南北远播海内外的民歌《茉莉花》,自小哼唱,后来又用笛子、口琴等乐器自娱自乐地无数次吹奏过。对“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的茉莉花一直心向往之。后来读到清代诗人江奎赞美茉莉的诗句“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人间第一香,这该是怎样一种神奇的香味啊,一直怀有一种膜拜的憧憬。

十年前,朋友游览浙江归来,带给我一包茉莉花茶。撕开包装盒,一股清香扑面而来,用玻璃杯泡上茶,看滚烫的沸水将那些叶片和花瓣慢慢化开,清新淡雅的香味随热气在房间里袅袅升腾,满屋子幽香。抿上一口,一股淡淡的甜味在唇齿间滋生,身体里某些沉睡的东西在慢慢苏醒,混沌的大脑渐渐清明。本没有饮茶嗜好的我渐渐喜欢上了喝茶,每天都要泡上一杯,慢慢品咂,任馨香在房间里萦回。那段时间,我感觉日子是清甜清甜的,我想,不是我迷上了喝茶,而是恋上了那一缕清香。我是一个慵懒的人,朋友送我的茉莉花茶喝完后,再也没有续上,喝茶的习惯也遗弃了。对茉莉花的认知,一直停留在形而上的歌曲和诗词,止步于那一股清甜的幽香。

十多年后,沉睡在记忆里的清香终于被再一次唤醒,以唯美的概念存在于意识中的茉莉花,偶然间以现实的形、色、味对应于眼前,怎能不叫人欣喜,恍惚若梦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是一种多么神奇的机缘巧合。我贪婪地用目光摩挲那些洁白的淡紫色的花朵,张开鼻息狠劲地吸吮,让更多的香进入身体。

“喜欢,就多来看看吧。”老伯慈爱地对我说。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身恋恋不舍地离开。

此后,每天上下班,都忍不住在那一盆茉莉花前驻足,数一数那些花朵,嗅一嗅那悠长的花香。每天都能看到那一对素净整洁的老人十分默契的呵护着门前几十盆花草,偶尔也与他们攀谈几句。老伯是文化局的退休干部,老阿姨是退休中学老师,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养花种草是他们退休后的主要爱好。

季节由春入夏,茉莉树上的花朵越开越多,由最初的几朵变成了几十朵。到了六月,花开满树,花朵恣肆绽放,数量多得远远超过了绿色的叶片。白色的、紫色的花朵铺满小树,在午后炽烈的阳光下,远远看去,如同聚了一团翩翩飞舞的彩蝶。小巷的花香越发浓烈了,清洌微甜的花香由当初的丝丝缕缕变成了汩汩流淌,寂静的巷子变得清凉澄澈。每次走过小巷,都感觉身心被清澈的山泉洗涤过,日子变得香香甜甜的,充满愉悦和满足。

本以为这些薄如蝉翼的花朵是脆弱的,没想到他们不仅热热闹闹地开满了整个夏天,一直到中秋它们依然坚守枝头,只是渐渐的稀疏了些,绿叶重新胜过了花朵。晚秋了,旁边花钵里的菊花争相吐艳,几阵霜风掠过,大道旁的法桐叶子纷纷零落。茉莉花到底顶不住季节的肃杀,终究是扛不住了,一瓣瓣,一朵朵相继枯萎凋零。入冬了,残存的两三朵也找不见了,只剩下满树葱茏的绿叶。香源枯竭,花香断流,小巷又变成了干涸的河床,冷寂,萧条。

走过小巷,还是习惯性地在茉莉树前驻足,可惜看不到吐露芬芳的花朵了,香消玉殒总是令人黯然神伤。时常鼓励自己,花儿谢了,明年还会再开,只要肯耐心的等待。

某一天,巷口周边的房子的外墙上写了大大的“拆”字,有一条过江隧道要从小巷中部切过,巷口的位置刚好就是隧道的出入口。再过不久,有工程队进驻,笔直幽深的劳动巷被拦腰截断,高高的施工墙截断了巷子的出路。周围住户纷纷搬迁,推土机、挖掘机轰轰隆隆地开进来,叮叮哐哐的撕咬和碾压,一栋栋一排排房屋瓦砾横飞,几天功夫就变成了一片废墟。那对老人没有搬迁的迹象,每天依然从容地给那些花草松土、施肥、整枝、浇水。我满心欢喜,大概明年的春末,那株茉莉依然会按时绽放,茉莉花香依然会飘满小巷吧。

过完春节假期,再一次穿过小巷去上班,路过那对老人的小楼,早已人去楼空。门前那几十盆花草已经消失无踪,只遗留下两个破裂的花钵。旁边的小楼已经被挖掘机掀掉了半边,断壁残垣,如同肉搏拼杀过后的战场。小巷断成几截,如同溃烂的盲肠。

眼看着春天过了,一眨眼夏也过了,秋风起,满地落叶堆积。每次路过将拆的小楼,忍不住驻足片刻,可是,眼前再也不见那洁白淡紫的茉莉花,展开鼻息,巷子里除了衰败颓废的气息,再也没有清甜的花香飘荡。

入冬了,撑着雨伞,冷雨中,我在半截巷子里徘徊,怀念那缕缕花香,慢慢滋生出戴望舒当年撑着油纸伞独自彳亍在雨巷一样绵长的惆怅和忧伤。

走出巷子,遥望这蜕变着的城市辉煌的灯火。我想,此刻,那一对老人寄生在哪一盏灯火下呢?爱花的人是不会让花儿在生活中凋零的,那一株单瓣双色茉莉一定还在这城市的另一条巷子,或者某个院落,某个阳台吐露芬芳。

麓山枫叶红

喜欢岳麓山,因为杜牧的那首《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由爱晚亭上山,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绿意葱茏,亭台楼榭,古寺残碑掩映在绿树丛中。其中,近半数是枫香树。多次登临岳麓山,一直想附小杜风雅,邂逅一场“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枫林晚景,可一次次错过了季节,那一树树掌形的枫叶一直在记忆中固执地绿着。

晚秋初冬,在岳麓山下学习近两个月,由白露到霜降,从立冬到小雪,仿佛为了专门守候漫山枫叶由绿变红的时刻。听老长沙人说,登岳麓赏枫,一定要等到降下寒霜才好看。可如今的物候与节气越来越不靠谱,仿佛古人发明的节气是一个个谎言,霜降早过了,寒霜就是不来,立冬前夕上山,满山枫叶依旧顽强地绿着。小雪快到了,学习也要结束了,我想,那些枫叶总该变红了吧。于是,邀上同学三人,再上岳麓山,共赏层林尽染的盛景。

尽管迟迟没有等来延误的霜降,那一树树苍翠的绿却守不住了,在季节的催逼下,那一片片掌形的叶儿羞羞答答地变红了,它们不甘心用一成不变的色彩来度过一生,在生命的尽头挣扎出绚丽的一抹红回归大地。只是没有经历严霜的洗礼,比起“红于二月花来”,那红打了很多折扣。片片枫叶,红不过二月春风中的花朵,却义无反顾地燃烧成一团团暗红的火焰,像舒卷的舌头,像*昏的星星,像跳动的心脏,点缀在绿树丛中,令满山绿叶黯然失色。午后的暖阳洒向高高的树颠,叶片泛出灿烂而悲壮的光彩,在初冬寒凉的风中颤动,如古战场上猎猎的战旗。

空中,有落叶前赴后继地飘零,如一只只飞倦的蝴蝶飘向大地,落地的瞬间,发出一声声轻微地叹息。小径上,沟壑中,古墓旁,片片落叶堆积,每一片都像经过了精心地裁剪,形状高度相似,大小相差毫厘。它们来不及燃烧就从树上跌落下来,边沿有些发蔫,红中带*,*里透红,仿佛有一缕殷红的血渗洇到宣纸里,如遗落古战场上片片锈蚀的战甲。

拾起一片放进温热的手掌里,让枫香的手掌与我的手掌相握,叶片带着树的体温和语言,我托起的是一首凄美的古诗,是一个古老的生命寓言。这些粗壮的枫香树站在这里很久了,贴上标签的那些树,最年轻的也有上百岁了,最年长的六七百岁了,我已经不年轻了,但站在这些百年古树前,自己一如孩童。它们到底可以活久?此刻,我见证的是它们是青年、中年还是老年?人类有时候其实还不如一棵树,不停地运动和喧嚣,以为就拥有了这个世界,这些树穿过岁月的河流,从宋朝、元朝、明朝、清朝一直静默到今天,安分地坚守着脚下的土地,坚挺地站立和生长,笑看人类一拨拨来了,又走了,尽管有那么多叱咤风云,英名盖世的俊杰,最后都先于它们倒下了,成了这枫林中的一抔*土,一块断碑,如同枝头年年飘落的红叶。

树的智慧是读懂了生命的兴衰,让满树的叶子去经历生命的轮回,在周而复始的兴衰轮回体验里完成自己的茁壮成长。绿叶演绎着生命的活力,红叶宣示着生命的激情和渴望。它们把每一片叶子的生命旅程刻进一圈圈成长的年轮里。叶,是树永葆青春的秘密。

人生苦短,活着当学枫叶。不管多晚,都要让然自己激情燃烧一把,哪怕飘落,也要让自己改变一下颜色。

王建国、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曲艺家协会会员,*士元戏剧曲艺创作室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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