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有驴，其名为春。凛冬将至，它匍匐在一棵大树下，每有行人路过，便大声地痛苦哀鸣，众人怜之，皆慷慨解囊，给它一些吃食。
这天，一老者从春身旁走过，它又开始痛苦哀鸣。老者审视良久，问之：“汝能行走否？”春点头应之。老者再问：“汝能饭否？”春又点头。老者无语，拂袖而去，没有赠其食物。
天儿越来越冷，寒风就像鞭子抽打着秃顶的树干，已落不下一片树叶。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春迫切地想找一个容身之所。
终于，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来到春的身边。春吸取了上次老者的教训，不再匍匐做哀鸣状，它站起来精神抖擞地围着货郎转圈。货郎转动着一双奸诈的眼珠，上下打量着春。最终，他给春套上了绳索，牵了回去。
春开始憧憬自己美好的生活。货郎给它洗了澡，让它饱餐了一顿，还承诺给它建一个小屋：两室一厅、一厨一卫。
几天后，房子建好了，货郎把春拉了进去。房子很大，采光也好，大厅的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磨盘；厨房堆放着玉米秸秆、豆饼、苜蓿草还有新鲜的蔬菜和水果；两个卧室整洁、宽敞，铺着暖和的稻草，真是完美的安家之所。
“嘿，伙计，这个房子以后就属于你了，你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货郎朝着春大声地喊着，春兴奋地四蹄敲地跳起了踢踏舞。
“我亲爱的伙计，为了给你建造这个小屋，我已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接下来咱们的日子可能会有些困难，我要你为我而战，为了我们崇高的理想。”货郎说着，伸手指向天空。
春感激涕零，伏地顿首……
货郎从磨盘上取下绳索给春套上，指着石磨说道：“这里面有十石黄豆，你要把它们磨成粉，我相信你的能力。”说完货郎取出一块黑布蒙上了春的眼睛，“开始干吧，伙计，一会我来给你送吃的。”
春迈开四蹄，信心满满地转起圈来。
货郎关上房门并上了锁，门楣上挂着一块大匾，镶着两个金色的大字：“磨坊”。
不知磨了多久，春感到越来越累，它又饿又渴，几乎要瘫倒在地上。“我不能倒下，我要努力干活，老板马上就给我送吃的来了，有苜蓿草，有玉米秸秆，对了，还有我最喜欢吃的豆饼。”想到这，春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浑身又充满了动力。
亥时，夜已黑透，万物都已安息。门开了，货郎掌灯走了进来，他打开石磨，露出惊喜之色，“嘿，我的好伙计，干得不错，你是最棒的，我给你带来食物，快来吃吧。”
货郎取出食物，半盆的米汤，半盆的土豆还有一些豆渣。“先将就吃吧，日子会好起来的。”货郎说着解开了蒙在春眼睛上的黑布，春这才发现它已从清晨干到了深夜。
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食物，倒在稻草上便呼呼大睡，平时它都是站着睡觉的，今天它实在太累了。它原本想着睡前靠在窗边看看星空，哼哼小曲，谈谈人生，聊聊理想，现如今它只想睡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货郎便把春叫了起来：“嘿，伙计，该起床了，今天我特地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豆饼，还有新鲜的玉米秸秆，赶紧来吃吧。”
春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它很疲惫，但美食的诱惑实在让它难以抗拒。终于吃饱了，春觉得生活又变得美好起来。
“嘿，伙计，这里是十五石黄豆，今天要全部磨完，咱们往后的生计就全在这里面了，加油干吧！”货郎说着用手拍了拍春的脑袋。
春迈开四蹄，开始拉磨，它的眼睛依然被黑布遮着。大白天，它在自我的世界里享受着黑暗。
冬去春来，生命迎来转机，这是一个充满惊喜的季节。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匹千里马路过磨坊，看到蒙着眼睛原地转圈的春，它实在难以理解，于是它问到：“兄弟，你怎么蒙着眼睛原地转圈啊？”
春不屑地回答道：“别逗了哥们，我正在一条金光大道上奔跑着呢，咱走的可是直线，不是转圈哦！我的眼前可都是密密麻麻、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
千里马摇了摇头，继续问道：“你的身体被绳索捆住，身后还拖着一块大石头，你不觉得累和不自由吗？”
春翘起了脑袋，有些得意地说道：“生计，生计懂吗？那可是一个崇高的理想，和你谈这个你不会懂的。”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当你跨出这个小屋，遍地都是嫩绿的青草，西边的蔬菜地长满了胡萝卜和番茄，东边的果园长满了草莓和樱桃。”千里马向春讲述着外面的世界。
“哥们，你可真会开玩笑，外面可是寒风凛冽，冰冻刺骨啊，我曾在外面流浪过，那种滋味可不好受。我好不容易才进了这间小屋，老板可是很看重我啊，你看我在这里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说完，春耸了耸肩，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千里马无奈地摇了摇头，它告别了春，扬长而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磨的东西已堆满了小屋，而春却越来越虚弱，它已瘦成了皮包骨。货郎呢则是赚得盆丰钵满，他从春的身上发现了驴的潜质，到处收购驴，而他的磨坊则是开了一间又一间，已经形成了一个工厂。
春没有朋友，只有一只乌鸦经常和它说话，这天乌鸦在房顶休息，听到货郎在和屠夫谈话：
“我磨坊里面有头驴，太老了，已经干不动活了，文，你拖走吧。”
“一口价，文。”
“成交！”
“两天后我过来拖。”
…………
乌鸦听完大骇，赶紧来给春报信。
“你赶快逃命吧，那个货郎把你卖给了屠夫，他马上就要来杀你了。”乌鸦在窗外大声地喊着。
“你讲的故事太荒诞了，我的朋友。看到这个房间里堆满的物料吗？都是我磨出来的。老板可是说过，他和我的生计全靠这些物料，这是一个崇高的理想。”春说完不再理会乌鸦，兀自原地转着圈。
“转圈，转圈，你这辈子一直活在别人的梦想之中，为驴者悲哀也！”乌鸦长叹一声，展翅飞去。
明天屠夫就要来拖驴了，货郎决定再给春下达最后一次的任务。他带着一箩筐的玉米秸秆以及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豆饼，来到春所在的磨坊。
“哎呀，我最亲爱的伙伴，你真是太辛苦了！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食物，今天你的任务是磨五十石的玉米，咱们的理想就快实现了，你看你的眼前是不是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奔跑吧我的伙伴！”货郎说完走出了磨坊，挂上了千钧的大锁。
春很虚弱，虚弱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黑暗之中它真的看见了一条金光大道，可不管它如何拼命地奔跑，始终上不了那条大道。
第二天，乌鸦又来了，不是一只而是一群，它们围着磨坊叽叽喳喳地叫着。春倒在了石磨旁边，已经没有了气息，它的身上还套着厚重的枷锁。不一会屠夫带着帮手来了，他们把春拖上了马车。
外面，阳光明媚，春暖花开。一头驴累死在了春天，这个消息随着风传的到处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