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辜负当年林下意
又是一年蟠桃宴。这一次蟠桃宴,轩辕族来的是王子苍岩,神农族来的是王姬云桑,高辛族来的是王子宴龙。
云桑到山上后,按照神农王的吩咐,把来往政事全部交给赤宸处理,自己十分清闲,她随意漫步,却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凹凸馆,看到轩辕妭坐在池边,呆呆盯着天空。
云桑十分意外,走近“嗨”了一声,吓得轩辕妭差点儿跳起来。
“你怎么会在玉山上?没听说你来啊!”
“说来话长,六十年前的蟠桃宴后,我压根儿没下山,一直被王母关在这里。”
云桑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你……你就是被王母幽禁的贼子?”
轩辕妭瘪着嘴,点点头。云桑坐到轩辕妭身旁:“我可不相信你会贪图玉山的那些神兵利器,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轩辕妭耸耸肩,装作无所谓地说:“反正玉山灵气充盈,多少神族子弟梦寐以求能进入玉山,我却平白捡了一百二十年,全当闭关修炼了。”
云桑心思聪慧,自然知道别有隐情,不过如今她愁思满腹,轩辕妭不说,她也没心思追问。她望着眼前的水凹石凸,不禁长长叹了口气:“我正有些烦心事想找你聊一聊。”说完,却又一直沉默着。
轩辕妭知道她的性子要说自会说,否则问也问不出来,不吭声,只默默相陪。
云桑半晌后才说:“自从上次和诺奈在这里相逢后,我们一直暗中有往来。”
轩辕妭含笑道:“我早料到了。”
“二妹瑶姬自出生就有病,她缠绵病榻这么多年,父王的全部关爱都给了她,我只能很快地长大,不仅要照顾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的榆襄,还要宽慰父王。有时候看到瑶姬被病痛折磨得痛不欲生,父王跟着一起痛苦,我甚至在心底深处偷偷地想,瑶姬不如……不如死了算了,对她、对我们都是解脱。”
轩辕妭默默握住了云桑的手,母亲十分怜惜云桑,曾感叹这丫头从未撒娇痴闹过,似乎天生就是要照顾所有弟妹的长姐。
“三十年前,瑶姬真……真的……去了,父王大病,卧榻不起,几乎要追随瑶姬一起去找母亲,我一滴眼泪没掉,日夜服侍在父王身边,父王的病一点点好转,我却渐渐发现自己承受不了失去瑶姬,她看似孱弱,但总在我最需要时陪伴着我。”云桑看着轩辕妭,“你也生在王族,自然知道王族中那些不见鲜血的刀光剑影,榆襄秉性柔弱,很多事情我必须强硬。有时候,累极了,连倾诉的朋友都没有一个,只能呆呆地坐着,瑶姬会跪坐在我身后,解开我的头发,轻柔地为我梳理,药香从她身上传来,好似一种安慰;夏日的夜晚,我查阅文书,她会坐在我身旁,裹着毯子,慢慢地绣香囊;冬天时,她禁不得冷,却又渴望着雪,总是躲在屋中,把帘子掀开一条缝,看我和榆襄玩雪,我们拿个雪团给她,她就好像得了天下至宝,欢喜得不得了……”
云桑的手冰冷,簌簌直颤,轩辕妭紧紧握着她的手,想给她一点温暖和力量。“大殿内再闻不到瑶姬的药香,我难受得像是整颗心要被掏空,可我还不能流露出一丝悲伤,因为父王的病才刚有好转,不敢刺激到他。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被惊雷炸醒,瑶姬再不会抱着枕头,站在帘子外,小声地问我:‘姐姐,我害怕,能和你一起睡吗?’我一直以为是我在陪伴、安慰她,可如今没有了她身上的药香,我突然觉得雷声很恐怖,这才明白,那些可怕的夜晚,不仅仅是我在陪伴瑶姬,也是瑶姬在陪伴我。雷雨交加中,我冲下了神农山,找到驻守在高辛边境的诺奈。当我闯进他的营帐时,他肯定被吓坏了。那段日子,我瘦得皮包骨头,脸色蜡黄,当时匆匆下山,衣衫零乱,披头散发,浑身湿淋淋,连鞋子都未穿。”
云桑看着轩辕妭,脸上一时红、一时白:“我不知道我怎么了,竟然一见他就抱住了他。那一刻,就好似终于找到了个依靠,把身上的负担卸下来。我在他怀里号啕痛哭,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失态。后来,他一直搂着我,我一直哭,就好似要把母亲去世后所有没有掉的眼泪都掉完,直到哭得失去了意识。”
云桑脸颊绯红,低声说:“我醒来时,他不在营帐内。我也没脸见他,立即溜回了神农山。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联系,后来我们都绝口不提那夜的事情,全当什么都没发生,他对我十分冷淡,但……但……”云桑结结巴巴,终究是没好意思把“但我们都知道发生了”说出口。
神农和高辛是上古神族,礼仪烦琐,民风保守,轩辕却民风豪放,对男女之事很宽容,所以轩辕妭和云桑对此事的态度截然不同。轩辕妭觉得是情之所至,自然而然,云桑却觉得愧疚羞耻,难以心安。
轩辕妭含笑问:“姐姐,你告诉诺奈你的身份了吗?”
云桑愁容满面:“还没有。起初,我是一半将错就错,一半戒心太重,想先试探一下他的品行,后来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来越害怕告诉他真相,生怕他一怒之下再不理会我。我就想着等再熟悉一些时说,也许他能体谅我。可真等彼此熟悉了,我还是害怕,每次都想说,每次到了嘴边就说不出口,后来发生了那件尴尬的事情,他对我很疏远、冷淡,我更不好说,于是一日日拖到了今日,你可有什么办法?”
“不管你叫什么,不都是你吗?说清楚不就行了。”
“信任的获得很难,毁灭却很简单。重要的不是欺骗的事情的大小,而是欺骗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将心比心,如果诺奈敢这样欺骗我,我定会怀疑他说的每一句话是不是都是假的。诺奈看似谦逊温和,可他年纪轻轻就手握兵权,居于高位,深得少昊赞赏,诺奈的城府肯定很深,获取他的信任肯定很难,我却……我却……辜负了他。”云桑满脸沮丧自责。
轩辕妭愣住,真的有这么复杂吗?半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竟然也莫名地担忧起来。
蟠桃盛宴依旧和往年一般热闹,所有宾客都聚集在瑶池畔,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赤宸坐了一会儿,避席而出,去寻找西陵珩。他快步走过了千重长廊,百间楼台,一重又一重,一台又一台,渐渐地,距离她越近反倒慢了起来。
寻到她住的院子,庭院空寂,微风无声,只屋檐下的兽牙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宛如一首古老的歌谣。
赤宸怔怔地聆听。当日他做好风铃时,它的颜色白如玉,经过将近六十年的风吹日晒,它已经变得褐黄。
绕过屋舍,走入山后的桃林。
月夜下,芳草萋萋,千树桃花,灼灼盛开,远望霞光绚烂,近看落英缤纷。
一只一尺来高的白色琅鸟停在树梢头,一头黑色的大狐狸横卧在草地上,一个青衫女子趴在它身上,似在沉睡,背上已落了很多花瓣。
阿獙忽地抬头,警觉地盯着前方,一个高大魁梧的红衣男子出现在桃花林内。烈阳睁眼瞧了一下,又无聊地闭上。
阿獙和烈阳朝夕相处几十年,有他们独特的交流方式,阿獙的警惕淡了,懒懒地把头埋在草地上,双爪蒙住眼睛,好似表明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赤宸轻手轻脚地坐在西陵珩身旁。
西陵珩其实一直都醒着,赤宸刚来,她就察觉了,只是在故意装睡,没有想到往常看似没什么耐心的赤宸竟然十分有耐心,一直默默地守候着。
西陵珩再装不下去,半支起身子,问道:“为什么不叫我?我要是在这里睡一晚上,你就等一晚上吗?”
赤宸笑嘻嘻地说:“一生一世都可以,你可是我认定的好媳妇。”
西陵珩举拳打他:“警告你,我才不是你媳妇,不许再胡说八道。”
赤宸握住了她的手,凝视着她,似笑非笑地说:“你不想做我的好媳妇,那你想做谁的呢?你可是被我这只百兽之王挑中的雌兽,如果真有哪个家伙有这个胆子和我抢,那我们就公平决斗。”
赤宸并不是一个五官英俊出众的男子,可他的眼睛却如野兽般美丽狡黠,冷漠下汹涌着骇人的力量,令他的面容有一股奇异的魔力,使人一见难忘。
西陵珩不知道为何,再没有以前和赤宸嬉笑怒骂时的无所谓,竟然生出了几分恐惧。她甩掉了赤宸的手:“我们又不是野兽,决斗什么?”
赤宸大笑起来:“只有健壮美丽的雌兽才会有公兽为了抢夺与她交配的权利而决斗,你……”他盯着西陵珩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表示不会有公兽看上她,想和她交配。
西陵珩羞得满面通红,终于理解了叫他“禽兽”的人,赤宸说话做事太过赤裸直接,她捂着耳朵嚷:“赤宸,你再胡说八道,我以后就再不要听你说话了。”
赤宸凝视着娇羞嗔怒的西陵珩,只觉心动神摇,雄性最原始的欲望在蠢蠢欲动,他忽而凑过身来,快速地亲了西陵珩一下。
西陵珩惊得呆住,瞪着赤宸。
赤宸行事冷酷老练,却是第一次亲近女子,又是一个藏在心尖尖上的女子,心动则乱,生死关头都平静如水的心竟然嗵嗵乱跳,眼中柔情万种。贪恋着刚才那一瞬的甜蜜,忍不住又低头吻住了西陵珩,笨拙地摸索试探着,想要索取更多。
西陵珩终于反应过来,重重咬下。赤宸“嗷”的一声后退,瞪着西陵珩,又是羞恼又是困惑,犹如一只气鼓鼓的小野兽。
西陵珩冷声斥道:“滋味如何?下次你若再……再……这样,我就……绝对不客气了!”
赤宸挑眉一笑,又变成了那只狡诈冷酷的兽王,他手指抹抹唇上的血,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盯着西陵珩的嘴唇,回味悠长地说:“滋味很好!”故意曲解了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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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珩气得咬牙切齿,可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过,起身向桃林外跑去,恨恨地说:“我不想再见你这个轻薄无耻之徒!你我之间的通信就此终止!”
“求之不得!我早就不耐烦给你写信了!”
西陵珩没回头,眼圈儿却突地红了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难受什么。
晚上,西陵珩翻来覆去睡不着,屋檐下的风铃一直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她跳下榻,冲到窗户边,一把将风铃扯下,用力扔出去。
整个世界安静了,她反倒更心烦,只觉得世界安静得让她全身发冷,若没有那风铃陪伴几十年,玉山的宁静也许早让她窒息而亡。
过了很久,她起身看一眼更漏,发现不过是二更,这夜显得那么长,可还有六十年,几万个长夜呢!
恹恹地躺下,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翻了个身,忽觉不对,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赤宸侧身躺在榻边,一手支着头,一手提着被她扔掉的风铃,笑眯眯地看着她。
西陵珩太过震惊,呆看着赤宸,一瞬后才反应过来,立即运足十成十的灵力劈向赤宸,只想劈死这个无法无天的浑蛋!
赤宸连手都没动就轻松化解,笑着说:“你这丫头怎么杀气这么重?”
说话间,榻上长出几根绿色的藤蔓,紧紧地裹住了西陵珩的四肢。
西陵珩知道她和赤宸的灵力差距太大,她斗不过赤宸,立即转变策略,扯着嗓门大叫:“救命,救命……”
赤宸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笑看着她,似乎等着看西陵珩究竟有多笨,要多晚才能反应过来,他既然敢来,自然不怕。
西陵珩明白他下了禁制,声音传不出去。停止了喊叫,寒着脸,冷冷地问:“你想干什么?”
赤宸笑嘻嘻地坐起来,开始脱衣服,西陵珩再装不了镇定,脸色大变,眼中露出惊恐:“你敢!”
“我不敢吗?我不敢吗?这天下只有我不愿做的事情,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他立即伸手来解西陵珩的衣衫,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透着冷酷。
西陵珩眼中满是失望痛苦,一字字说:“我现在的确没有办法反抗你,但你记住,除非你今日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将你挫骨扬灰。”
赤宸“扑哧”一声笑出来,神色顿时柔和,他拍拍西陵珩的脸颊:“你可真好玩,随便一逗就七情上面,你真相信我会这么对你吗?”
西陵珩早被他一会儿一个脸色弄得晕头转向,呆呆地看着他,赤宸替她把衣带系好,侧躺到她身旁,笑眯眯地看着她:“你们总以为野兽凶蛮,可公兽向母兽求欢时,从不会强迫母兽交配,她们都是心甘情愿。”
西陵珩瞪了他一眼,脸颊羞红:“你既然……既然不是……干吗要深夜闯入我的房间?”
“我要带你走。”
西陵珩不解,赤宸说:“我不是说了我已经不耐烦给你写信了吗?既然不想给你写信,自然就要把你带下玉山。”
“可是我还有六十年的刑罚。”
“我以为你早就无法忍受了,你难道在玉山住上瘾了?”
“当然不是,可是……”
“你怎么老是有这么多可是?就算你们神族命长,可也不是这么浪费的,难道你不怀念山下自由自在的日子吗?”
西陵珩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阿獙和烈阳怎么办?”
“我和他们说好了,让他们先帮你打掩护,等我们下山了,烈阳会带着阿獙来找我们。”赤宸抚着阿珩的头发,“阿珩,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都已经决定了,我会敲晕你,把你藏到我的车队里,等和王母告辞后就带你下山。即使日后出了事,也是我赤宸做的,和你西陵珩没有关系。”
西陵珩冷冷地说:“你既然如此有能耐,六十年前为什么不如此做?”
赤宸笑着没回答:“谢谢你送我的衣袍。”
“那是我拜托四哥买的,你要谢就谢我四哥去。”西陵珩瞪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
赤宸说:“你睡吧,待会儿我要敲晕你时,就不叫你了。”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西陵珩实在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赤宸轻弹了下手指,绑住西陵珩手腕的植物从翠绿的嫩叶中抽出一个个洁白的花骨朵,开出了一朵朵小小的白花,发出幽幽清香,催她入眠。
西陵珩在花香中沉睡了过去。
西陵珩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榻上,在一个白璧鎏金玉辇中。
她虽然知道赤宸肯定下过禁制,还是收敛了气息后,才悄悄掀开车帘,向外面看。
大部分的部族已经由宫女送着下山了,只有三大神族由王母亲自相送,此时正站在大殿前话别。
王母和神农族、高辛族、轩辕族一一道别后,众神正要启程,天空中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就好似有人敲门,惊破了玉山的平静。
王母脸上的笑容敛去,已经几千年没有神更没有妖敢未经邀请上门了。“是谁擅闯玉山禁地?”王母威严的声音直入云霄,在天空中如春雷般一波又一波地轰鸣出去,震得整个天地都好似在颤动。
各族的侍者们不堪忍受,捂着耳朵痛苦地倒在地上,大家这才真正理解了玉山的可怕。
“晚辈高辛少昊,冒昧求见玉山王母。”
凤鸣一般清朗的声音,若微风吹流云,细雨打新荷,自然而然,无声而来,看似平和得了无痕迹,却让所有滚在地上的侍者都觉得心头一缓,痛苦尽去。
一千九百年前,少昊独自逼退神农十万大军,功成后却拂衣而去,不居功、不自傲,由于年代久远,人族一知半解,神族却仍一清二楚,没有不知道少昊的。
“少昊”二字充满了魔力,为了一睹他的风采,连已经在半山腰的车舆都停止了前进,整个玉山都为他而宁静。
王母的声音柔和了一点:“玉山不理红尘纷扰,不知你有何事?”
“晚辈的未婚妻轩辕妭被幽禁在玉山,晚辈特为她而来。”
高辛和轩辕,两大姓氏连在一起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玉山上犹如油锅炸开,所有神族都在窃窃私语。
王母皱了皱眉,说:“请进。”
“多谢!”
西陵珩紧紧地抓着窗子,指节都发白了,整个身子趴在车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
恰是旭日初升,玉山四周云蒸霞蔚,彩光潋滟,一个白衣男子脚踩黑色的玄鸟,从漫天璀璨的华光中穿云破日而来,落在了大殿前的玉石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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