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衔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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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寒有清欢,白菜炖得红尘暖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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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于白菜的感情,是很深厚的,就像对于故里,就像对于家人一样。看似平平淡淡,心里却是割舍不断。

白菜是极寻常的一种蔬菜,无论南北,白菜可以占领冬天的大半个菜市,北方年年入冬,便有囤白菜的习俗,飘着雪的日子,一道热气腾腾的白菜炖粉条,便能给人带来浓浓的幸福感,妥妥的安全感。

南方虽然菜品丰富,层出不穷,但白菜仍是不可或缺的。谁家菜园里,不是种着一片白菜呢?它们或独自成园,或与其他蔬菜间杂而种,南方的冬天,温婉而悠缓,菜园让人感觉心里踏实着呢。

白菜,因为太常见,产量又高,总是没什么身价,不被珍视。人们需要它是真的,但它并不是精致生活的搭配,而是家常生活的必需品。白菜萝卜,很容易得到,粗茶淡饭里的烟火气息,好像也不值得为外人道。日子嘛,一天天过着,普通人的人生呀,也没什么传奇呀。

在古代,白菜被称作“菘”,它的名字很有诗意,白菜雅俗共赏,可在乡野村妇手中成为家常菜,也能经过国宴大师的调制,成为一道富有传奇色彩的“开水白菜”。白菜,没有等级之分,不像松茸,只配有钱人食用,但就是这样寻常的蔬菜,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呈现在贵宾面前。

故宫里的珍品“翡翠白菜”,更是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为何以白菜为题材呢?越是寻常之物,越容易展现生活的细节,所谓的热爱,一定是在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充满了生趣的生活里。

我是如此喜爱白菜,不仅仅因为我是一个吃货。白菜并无太特殊的气味,最宜于烹调,炒也好,煮也好,都有一股清甜的香气,让人觉得无比熨贴。

白菜就像是一个性情柔和,不说太多好听话,却默默靠近的朋友,他身上有着稳妥,淡然的气息,从不炫耀什么,却让人感到放松,感到时光的慈悲。

于是,一颗心也渐渐变得柔和,虽然外面落着雨,飘着雪,空气微寒,但心里的温度,可以化掉冬意。我们从来掌握不了什么,人海茫茫,山山而川,不过尔尔,但心间总是向暖的,也是渴望爱与被爱的。

冬天,我们应该活成什么样子呢?我曾经羡慕过梅花的凌寒傲气,也曾思慕于竹木的四季常青,还曾追逐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就像追赶着梦想。只是雪花一触即逝,而梦想遥不可及,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场空谈。

梅花惊艳,竹林悠然,如诗如画的景致,谁不喜欢呢?如果可以,我愿意是一枝梅,或于白雪里涂抹着胭脂色彩,好像旁边的雪,也被染红了。或者被人满是欢喜地摘下,插在瓶中,供以清水,置于暖房里,一日日花香熏得要穿透了墙壁似的。

后来,我觉得,还是活成一棵白菜吧。梅花孤傲,翠竹过于刚直,美则美矣,品格也令人崇尚,只是离烟火尘世远了些,它们属于诗词,属于图画,属于昨夜的一场梦。

从小到大,白菜才是冬天的主角,人们种下它们,不是为了观赏,而是为了解决温饱的问题,作为一个普通人,总是没办法和现实脱离关系,让自己不染风霜尘土,不关心柴米油盐。于是在我的记忆里,白菜便也亲切起来。

白菜是低调的,所有的蔬菜,不都这样吗?它们没有如花的容颜,匍匐在地面,努力地生长起来,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乔木,不管怎样,也是追赶不上的。

但它们仍旧长得很繁茂,水灵灵的,冬天的菜园子,蔬菜们你挨着我,我挤着你,看起来是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像是被春天爱抚着,很是安逸的样子。

白菜是秋天就种下的,但白菜长得最好的时候,一定是冬天,尤其是经过霜雪后。秋天的白菜口感并不很好,有些糙口,还经常被小虫子咬出一个个细细的口子。

而到了冬天,虽然天气不容乐观,白菜的长势却愈发好了,无论到了谁家的菜园,白菜一定是最多的,冬天好像虫子都死绝了,白菜也光鲜鲜的,连一点疤痕都没有,倒是有些出水芙蓉的清丽之感。

没有人说过白菜长得好看,它存在的意义就不是好看,但它是真的好看。白菜自成风格,是什么样的风格呢?别的蔬菜舒展着叶子,大片大片的浓绿,比如青菜,几片硕大的绿叶,脉络分明,散发着一股清凛的气息,仰着面,就可以撑起一片天,颇有点霸气的感觉。

而我同样钟爱的豌豆苗儿,嫩得一掐即断,却有冲上云霄的架势,柔柔弱弱,袅袅娜娜,在风里摇曳起来,让人真想上前扶一把,这是蔬菜中的仙女啊。

白菜是没那么绿的,越是后期,它的绿色越淡,叶片是素白,叶子是柔和而新鲜的青绿色,太浓烈的色彩,不属于白菜。白菜的叶子,刚开始是散开长的,后来一片片围拢,开始卷裹,一层一层地包起来,白菜越来越丰满,像有了太多心事,又像是没心没肺,天天贪吃,腰都粗了一大圈呢。

一棵棵白菜,挺立在菜园地里,包裹得那样严实,它们自然是不怕冷的。不论是打霜,还是落雪,都不能为难白菜,它们早就做好了过冬的准备。洁白的霜雪,倒映衬得白菜更动人了,就像是迎着风雪的佳人,佳人无语,却满是从容自如的气息。

霜雪化作清水,染湿了白菜,渐渐渗进白菜的叶心,如同饮着糖水,这大概便是冬日的白菜分外清甘,口感又细腻柔和的原因吧。

我喜欢看雪里,一棵棵的白菜,它们无声无息,却最是坚强,任凭天气将它们装扮成小雪人。我最喜欢的散文家沈从文,也曾写过雪里的白菜,那篇作品叫作《玉家菜园》,全文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玉姓母子,玉家菜园,冬日雪后素白无染的白菜,冬天是如此美好平静。然而特殊时代里,命运总是特别残酷,大雪漫漫,覆盖了一切,压倒了所有。连同那些精心栽种的白菜,连同对于生活的热爱和向往,统统撕碎了,像雪花随风而逝,化作泥尘并浊水。平淡的生活,却不易求得。

白菜,是寻常人家过冬的底气,当初默默种下它时,便如种下了一个个美好的愿望。能有什么愿望呢?不过是,吃好穿好,老少平安。秋后种下白菜,一个冬天,便都有了保障。

裹腹,便是穷人的梦想,千百年来,白菜是让人喜出望外的,人们感恩白菜,一边调侃着白菜低廉的价格,是谓白菜价,一边却对白菜有不少的赞美,价格再贵的蔬菜,也不如白菜有范儿,中国人的国菜,只能是陪着人们经历过灾荒岁月,同甘共苦的白菜。

水灵灵的白菜,并没有因为霜雪的催逼而变得苦逼,它永远是一副淡然,安逸的样子,却好像是养在深闺里,享惯了清福的女子。实际上它的每一片叶子,都经历过一次次冰冻霜凌之苦,它没有傲然的姿态,去与恶劣的天气对抗,坚强,未必是横眉冷对,也可以是低下眉头,认真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即使在风雪里,白菜也是那样闲逸,别的植物瑟缩着,而它,却是裹着一层层嫩叶,披着白雪,怡然自得。雪色与白菜,倒也颜色接近,倒像雪是白菜的远房亲戚,冬日里闲着无事,就串串门吧。

把白菜切开,越到叶心,越发柔嫩,颜色淡黄,叫黄菜倒还更妥当。它真的很会保护自己呢,纵使外表有些沧桑,内里却新鲜稚嫩,有着天真之气,如同婴孩一般。

白菜心特别好吃,最嫩,最清甜,煮成汤,入口即化,连盐都不要放,汤里自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喝一口热汤,便觉得,生活再多的粗砺感,也都被化掉了,心上有暖流缓缓流过。

白菜炖粉条,也可以的,并不是北方人的专利,我的故里,盛产的是红薯粉条,一年四季和种种蔬菜搭配,但都不像冬天里这样喧腾,让人感动。

一大棵白菜,可以吃上两三顿。白菜片儿切成段,用热油煎了,边儿泛黄,有一个华丽丽的名字,叫作“金镶玉”,老百姓图的,就是一个喜庆,吉利的感觉。

白菜可以吃到冬天离开,但最好吃的白菜,一定是在最冷的时节。那一个个飘着雪的日子,从地里砍回一棵白菜,听着清脆的响声,心里也不由得一动。

傍晚时分,时不时可以在路上,看到背着背篓的人,背篓里装着几棵白菜,今天的晚餐大概是什么样子,已经猜着七八分了。

背着背篓的人,和背篓里的白菜一样沉默,一样安详。一切都是那样简单,普通,但天边的晚霞,居然泛作桃红色,是有些春天的意思了。

白菜不争地盘,不争天气,不争颜色,然而它是人们心底,是冬日生活里,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何必争呢?但一定要遵循本心,爱上即使寻常的生命,活出一世的淡然喜悦,不惊不惧,安于天地间,领受着风雪,领受着暖阳,无论生命给了什么,都是最好的。我爱白菜,如爱冬日光阴,我愿活出白菜的模样,温和里是坚强,平淡也可以是一种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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